新浪尚文

　　作为“沃伯顿艺术项目”(WAP)在中国巡展的首站，“土地-身体”带来了在现代世界几乎被消磨殆尽的独特文化。

五彩圈点

　　澳大利亚土著艺术展“土地-身体”的展厅有一点超现实，在现代化的声光电的辅助下，展览讲述的却是一个距离现代世界十分遥远的土著聚落的故事，他们的绘画五彩斑斓，充满了抽象的点、圈和曲折线条，比较容易辨认的只有西方神话中的常见的蛇的形象。在这个以澳大利亚西部山脉“沃伯顿”命名的沙漠中的社区，Ngaanyatjarra土著人仍然相信身体拥有力量、能够以宗教仪式的方式介入世界并对之进行改变；仍然在岩洞里生活，以狩猎和采集野果为生并遵循原始的法律。即便如此，Ngaanyatjarra人对他们独有的文化特征表现出强烈的人文意识，明确地表达意愿，要保留他们的文化并延续给子孙后代。如今，他们的画可以在艺术市场上标出高价，但在他们的语言中，甚至还没有“艺术”这个词。正是因此，每个人都可以是“艺术家”。

　　据策展人格瑞·帕罗克特(Gary Proctor)考证，本次展出的绘画作品被称为“圈点油画”，上世纪70年代晚期在澳大利亚西部和中部沙漠地区PapunyaTula周边的偏远社区涌现。这些用丙烯画在板上的油画颜色极鲜亮、充满生命力，它所开创的风格在之后的40年间压倒了早期的木工艺和水彩画的传统，成为澳大利亚沙漠地区最具代表性的土著艺术形态。1987年，帕罗克特首次探访沃伯顿山脉的时候，圈点油画的创作方法已广为土著艺术家所知并加以实践。

　　除了油画之外，帕罗克特亲自拍摄的影像向观众展示了沃伯顿地区广袤而悠久的时空。沙漠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黄沙漫天：被蛛网挂在枝干上的叶子像风铃一样打转，蚂蚁从泥土里爬上灌木，又爬出取景框之外？?这些几乎静止的镜头5分钟左右才切换一次，那时你几乎已经打定主意要起身离去，却突然领会了原始生活的缓慢节律，因此仿佛能听到来自遥远的西澳大利亚的神秘鼓点。

　　男人的画与女人的画

　　在沃伯顿，男人和女人有着各自互不共享的宗教信条，其中的一些故事和地点甚至只有长者才被允许谈论，因此，帕罗克特将他们的画分为男人的画和女人的画。此次展出的60余幅作品在直观上大都非常漂亮，但是一旁的说明文字却充满了陌生的词汇，令人费解——究竟“梦幻时代”典出何处？“七姐妹的路径”又是什么？不用说还有许多介绍到关键处便戛然而止的“不可外传”的故事——Ngaanyatjarra土著人的宗教似乎十分神秘。帕罗克特却认为他们的世界观与中国传统的世界观有着相似之处：“在Ngaanyatjarra的传统观念里并不存在神圣与凡俗的相互脱离。”他们相信自己正是“生活”在具有宗教意义的“梦幻时代”(Tjukurrpa)中，通过Tjukurrpa，他们得以解释自身与世界的关系、与周边的生命达成联系，并将时间与空间连结起来。男人的画与女人的画，也大都与“梦幻时代”相关。

　　西里尔·霍兰(CyrilHolland)是聚落里一位德高望重的长者和极具创造力的艺术家，在为“沃伯顿艺术项目”(WAP)进行创作之前，他一直在岩石上作画，其中一块岩石下面是他父亲出生的地方。本次展览中最重要的两幅油画都是西里尔的作品，它们反映出他在Ngaanyatjarra社区执导传统法律和仪式的长者身份。《两条水蛇》展现了Warnampi Kutjarra神话中的圣蛇强行通过陶森山脊，以身躯在壮观隘口间撕开一条沟壑，形成了永不枯竭的河流Piyul的场景。帕罗克特说，这条河流确实存在于Ngaanyatjarra土著人所生活的沙漠中，历经数年干旱亦水流不竭，至于它究竟是如何被创造出来的，则是一个秘密。另一幅被标记为《万纳尤瓦拉》的画作涵盖了“梦幻时代”极其神圣的许多角色，这些神圣个体把世界连结成一个整体，它们的特殊职能使得它们的名字具有强大的威力，因此该油画的标题有所保留。帕罗克特告诉记者：“我知道它的名字，但我不能说出来。”

　　在女人的画 中 ，“ 七 姐 妹”(Kungkarrangkalpa)是最为重要的角色之一，这七姐妹在“梦幻时代”，在西部沙漠徒步行走了数千公里，丈量了Ngaanyatjarra社区的版图，据说现在若仰望夜空，在普勒阿得斯星座也能看到她们的身影。在七姐妹走过的漫长路途中，有一个老巫师Yula始终阴魂不散地与她们作对，这个老巫师具有奇异的能力，可以用巫术将它的巨大生殖器从身上脱离出来，凭意念令其上天入地。有一次，当七姐妹穿行在库尔玉如和库如阿亚之间的乡野时，吃了一条一直跟着她们的蟒蛇，吃完不久，她们的眼睛全都瞎了，并开始呕吐。突然，老巫师的生殖器从库尔玉如的红岩山体中虎虎而至，一边造成了小山脊，一边趁七姐妹病倒无助之际满足了自己的肉欲。这个故事被画在一幅名为《七姐妹和令她们生病的蛇》的油画当中，据介绍，在这个故事之下，掩藏着另一个更重要的故事，“神圣而只为土著妇女们所知”。但在土著妇女有关她们婚姻传统的讲述中，依稀可以感到与这个故事的联系，而这个法力无边的巫师Yula，也并非是作为“恶”的意象出现的。

　　帕罗克特向记者介绍了土著画作的主题意象，使这些乍看之下抽象的图案一点点具体起来。短锐的笔划可代表动物或创造英雄们的旅迹，圈点可代表神话冰雹等等。其中一个常见的主题图案是“C”的形状，常用以象征树干和树枝所构建的防风篱，当这一图案出现在圆圈旁，则通常代表在水洞或宗教圣地附近所扎的营舍。帕罗克特特别提到了西里尔·霍兰的《特君特君马拉拉特吉皮尔帕》，这是罕见的由男性创作的“七姐妹的故事”。在这幅画中，边界饰有黄点的蓝色图形是舞蹈的女性形象——“直线两侧的圆圈是女性的胸部，‘8’字形的蓝色线条代表她们跳舞时双手叉腰的动作”，帕罗克特边说边演示起了她们的土著舞蹈。值得一提的是，在过去几十年间，土著艺术家们已经对圈点油画中的一些共同意象达成了共识，在此前提下，他们也在寻求视觉效果上的突破。

　　关于土著婚姻的真实故事

　　展览中许多作品的创作者都以传统土著方式度过童年，也就是跟家族成员们徒步游走在野外，他们都能清楚描绘出这种白人到来前的古老的流动生活方式。因而当许多Ngaanyatjarra艺术家逐渐步入老年，开始在社区中执掌事务并得以用油画的方式来诠释传统生活形态的方方面面时，他们的画笔都透露着强烈的自信和真实感。帕罗克特在为WAP工作的过程中，除了收集画作，同时为Ngaanyatjarra人编制族谱、拍摄照片并且记录他们的故事。这些成果以家庭树、照片墙、说明文字以及装置的形式进行了展出。

　　西里尔·霍兰的妻子伊丽莎白·霍兰(ElizabethHolland)也是一位艺术家，她的油画更多描绘的是人们在野外采集食物的情景，而不直接涉及宗教生活。她为万里之外另一个国度的参观者讲述了她与丈夫西里尔相遇的故事，这个充满了宿命感的故事呈现了土著人日常生活与神圣生活之间千丝万缕的关联，也让人联想到七姐妹和老巫师Yula的传说，在他们的文化和思维里，那些传说也许正表达了人们对Yula无边法力的膜拜和赞美。

　　Ngaanyatjarra人的皮肤被分为多种类型，在他们的传统中，只有找到了拥有正确皮肤的男人，才能拥有幸福。当小姑娘在野外行走时，没有男人会跟着她们，但她们长大一点后，便开始害怕那些找妻子的男人。“我们会看到他们总是跟踪我们，顺着我们的足迹，好像是在追我们一样。所以我们总是成群结队一起出去？?”有一次，伊丽莎白和妈妈、姐姐一起出去抓兔子，出去的那天刚下过雨，天气很好，在布朗山的另一边，她们找到了兔子洞，便开心地挖了起来。这时有个男人偷偷靠了过来，突然抓住了伊丽莎白的胳膊。这个男人是另一个女人的丈夫。“他开始拖我，我衣服上挂了好多刺，我使劲哭。我说：‘放手啊，我不是你的妻子，放开我，我要跟我姐姐在一起，我要回家。我爸爸会拿矛枪扎你，你会很难看的。’但他说，‘他也会很难看的’。”伊丽莎白不想跟他走，但他还是把她拖回了营地，直到他的妻子说“不行，她还是个女学生”，他才放弃。

　　那时候，西里尔刚好也来到了沃伯顿。“西里尔是一个健康好看的男人，”伊丽莎白说，“有人跟他说那个男人想要我做妻子。西里尔坐在那里听着。他可能心里在琢磨，还跟他朋友聊着。西里尔的大哥被许给我做丈夫了，但西里尔想要我。我哥哥汤米也让他娶我。汤米过去告诉西里尔‘你去找伊丽莎白吧’。”突然西里尔就站到女人们的营地里了，她们的狗开始冲着西里尔叫，“西里尔很坚定地走了过来，他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拖走了。我大声叫着‘不，不’，使劲地哭。”“起来，”西里尔说，“起来，如果你要留在这儿，我就拿矛枪刺穿你的腿。”西里尔把伊丽莎白带去了他的营地，但是伊丽莎白偷偷跑去了她姐姐那儿。第二天早晨，她父亲抓上他所有的矛枪跑去找西里尔，“可怜的西里尔·霍兰先生向我父亲走去，我父亲冲向他，拿一支矛枪扎了他的腿”。西里尔没有回击她的父亲，他就静静地站在那里，让自己被扎，伊丽莎白则坐在地上哭，长者赖恩太太过来对她说：“别哭了，那是你丈夫了。他要带你去跟他一起生活。你不用哭了，那是你丈夫，你们可以一起坐下来，建你们自己的营地。他不是个坏人，他是你丈夫。”

　　第二天早晨，伊丽莎白和西里尔一起在树阴下吃东西，他受了伤，躺在那里。“因为我，他的腿被矛枪扎了，我坐在那儿，为他感到难过。他跟我说：‘起来，生个火，做点吃的，因为这一切麻烦都是你造成的。’”于是她站起来，四处找木头。后来护士过来了。现在，沃伯顿地区的护士去哪里都是坐丰田车，但那时候，护士都是走路的。“这么些年，我们过下来了，一起建立了我们的营地。我们现在是朋友了。”伊丽莎白笑着说。

　　B= 《外滩画报》

　　G= 格瑞·帕罗克特(Gary Proctor)

　　B：是什么激发你创立了“沃伯顿艺术项目”？

　　G：因为我自己也学习艺术，硕士学位是绘画，同时，我对土地和自然风貌影响人们社会生活的方式很感兴趣。有一次我有机会去沃伯顿地区生活了三个月，我发现那里的人们也希望自己的创作连同他们的文化能被保存下来，留给子孙后代。后来当我想要把这些油画展示给沃伯顿甚至澳大利亚以外的人们时，Ngaanyatjarra长老们开会支持了我的想法。

　　B：你是如何与土著人交流的？

　　G：我在学校学习了他们的语言，所以语言上没有问题，但是交流的困难出现在另一方面。在我到沃伯顿地区的最初一年半，西里尔·霍兰没有跟我讲过一句话，他在观察我是不是“OK”，不过后来我们一起工作了10年，直到1999年他

　　去世。

　　B：在沃伯顿地区过完全“原始”的生活，对你来说是不是很困难？

　　G：刚开始的确有一点，那里风很大，身上很脏而且无法洗澡，我每半个月到附近的镇上洗澡和购物。但那儿在另一种

　　意义上非常“干净”，人们很纯真。真正与Ngaanyatjarra土著生活在一起，使我能够理解他们的观念。

　　B：将澳大利亚的土著艺术带到对此完全陌生的中国，你对展览的效果有什么期待吗？

　　G：我希望展览是一次真正的交流，所以我们把所有的资料都翻译成了中文。创作这些展品的艺术家们来自世界上人口最为稀少的地区之一，来自几乎没有现代化技术的聚落，现在他们的作品来到了中国这个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来到

　　了最为现代化的城市上海，这是很有趣的碰撞。巧的是这两个地方都拥有悠久的历史和各自引以为傲的传统，而且在本质上都相信天人合一。

　　B：除了土著艺术家的油画，我注意到展览还展出了不少照片和装置，这样安排有什么特殊的意图吗？

　　G：它们都与Ngaanyatjarra土著的文化相关，没有他们的文化，就没有这些艺术。和家庭树安排在一起的照片墙上，都是当地一所小学的孩子们拍的照片，我给了他们一些数码相机，这是从他们在一年半里拍摄的几万张照片中选出来的。我还想给你们听沙漠的声音，所以我放了24个声音装置，播放我们搜集来的沙漠里的风声和社区里人们的声音。在二楼

　　的放映室里是一些影像，这是我第一次运用这种展示手段，开始我很担心没有人愿意看这些几乎不会动的画面，不过后

　　来我很高兴地发现不少人坐下来等待。他们会因此感受到Ngaanyatjarra土著观念里的时间。

　　文/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