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经常吐槽的英国乐评人曾经指出，古典音乐界总是活在对死者的无穷纪念之中。这其实本来不是什么新鲜事情，对于如今这么一个听音乐也多少需要些理由的年代，再正常不过。更何况塑造了今日音乐欣赏趣味的浪漫主义作曲家们，也的确陆续步入诞辰 200 周年的周期了。2013 年，几乎全球的音乐会演出都离不开威尔第和瓦格纳两个名字。上海交响乐团的演出季也不例外。虽然演歌剧的经验少之又少，但威尔第的《弄臣》还是在 2 月 24 日以半情景模式搬上了东方艺术中心的舞台。

威尔第的《弄臣》以半情景模式搬上了东方艺术中心的舞台 摄影/林豪

　　所谓半情景，就是一种介于舞台表演和音乐会歌剧之间的形态。传统歌剧表演方式是让乐队坐在乐池里，从观众的角度基本看不到乐队，舞台上只有演员在虚构的布景中进行表演。音乐会歌剧则发生在音乐厅盛行的年代，演员如同唱清唱剧一般坐在乐队前方。不穿戏服，没有布景和动作，只把唱词一句句演完。半情景就介于两者之间，乐队挤在舞台的后半部分，前半场留出来供演员表演。一样有上下场，也一样有灯光化妆。区别只是少了一些布景，道具也简单得多。

　　当然，这种半吊子演出也只有在一个需要不断迁就方方面面而永远不太成熟的演出市场里才会出现，根本无法让人充分领略歌剧的魅力。但聊胜于无，总算满足了观众们在这么个特殊年份里怀念威尔第的心情。

　　除去场地因素不谈，演出本身还是相当值得夸赞的。无论从曲目还是选角的角度而言，堪称费心。

　　威尔第一生作品众多，但真正够得上流芳百世的上佳之作，当推《弄臣》为一头。按顺序排列，《弄臣》是作曲家的第17部歌剧。在这之前，也有《纳布科》、《厄尔南尼》、《麦克白》之类优秀作品。但真正体现成熟风格、作曲家人文情怀得到充分展现、音乐又雅俗共赏的高级境界，是从《弄臣》开始。这部改编自雨果戏剧作品的歌剧，讲述了一个畸形父亲和一个美貌女儿身上发生的悲剧故事。名叫里戈莱托的弄臣，因身体畸形导致人生遭遇的畸形，受尽凌辱最终心态畸形，一味寻求极端的方式对社会进行报复。女儿吉尔达貌美如花，又自小得到父亲无微不至的关爱。温室花朵一般的女子最终选择为爱情牺牲的高尚行为，凸显了两者在不同遭遇中选择不同道路而走向不同终结的命题。

　　雨果其实在不止一部作品中探讨过这个命题，最近很火的《悲惨世界》里同样有这样的对比。当年，威尔第在巴黎看完戏剧，深深为之吸引。接过这个命题，在他自己的歌剧创作中延续至终。从《弄臣》到《奥赛罗》，也就构成了威尔第歌剧创作的最高峰。所以，用这样一部杰作来纪念威尔第，再恰当不过。

　　另外，此次《弄臣》演出所准备的演员阵容也可谓相当成熟。尽管相较于改革开放以来，我们在音乐其他领域的成绩，声乐(特别是歌剧表演)这个门类尚属起步阶段，但人才辈出还是个不争的事实。此次演出邀请的黄英、朱慧玲和石倚洁都已经是在国际上有所斩获的歌唱家。加上原本预备唱主角的袁晨野，这套班子已经可以算作国内最好的《弄臣》班底了。

　　不过就在演出前不久传出袁晨野因病缺席的消息，主演临时换成恰巧在国内的意大利男中音毛罗·邦范迪。邦范迪是个意大利新生代的男中音，虽然顶着艺术博士和帕瓦罗蒂关门弟子的光环，却为人相当低调。他经常在青岛、广州等地教学演出，但国内大多数乐迷仍然不了解此人的底细。从接到邀请飞抵上海排练到最后救场，一共只有 3 天时间，其实光看这一点就知道此人必定有备而来。中国老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揽瓷器活。敢在这么短时间内投身排练救场，就说明了歌唱家本身的能力，以及对自己充沛的信心。

　　果然演出当晚，邦范迪成为全场的最亮点。从前奏曲开始，导演李卫安排他出场表演，直到全剧最终，邦范迪全然抛弃自己原本俊朗帅气的外形，化身为一个扭曲而怪异的人物，牢牢抓住观众的眼球。同时，他的歌唱也近乎完美，让人不得不叹服，意大利美声传统果然还是博大精深。

　　过去，因为一些媒体的片面炒作，音乐爱好者多少对歌剧形成了不太全面的看法。大家都知道男高音的辉煌、女高音的嘹亮，却忽略了男中音的某些艰深表演。演出当晚，当谢幕时邦范迪作为主演最后一个出场时，不少观众还惊讶，为什么一个男中音能成为歌剧的主角。殊不知歌剧舞台上就有一路戏以男中音为主角。这类角色充满雄性魅力，或是孔武有力或是诡计多端，从戏路上讲颇有些花脸的味道。前文说过的《麦克白》和莫扎特的《唐璜》就是这类歌剧的代表。而此次演出的《弄臣》，则从另一个角度挖掘了男中音的潜力。这个角色受到社会的排斥和糟蹋，心理变态，但在内心深处藏有对女儿深深的爱。这种复杂的情感化作舞台上无穷的音乐与表演。

　　全场演出的两个多小时里，弄臣几乎始终出现在舞台上。迫害老臣蒙特罗时奸诈油滑，面对女儿柔情似水，失落女儿以后六神无主却又要强作欢颜，找寻杀手沉溺在复仇的快感之中，而最后得到的却是女儿的尸体。这么复杂多变的感情被作曲家全部写进了音乐里。这造就了一个从头至尾没有一个“好听”唱段的角色。因为从音乐上讲，里戈莱托的唱段都不琅琅上口，远比不上公爵那首小小的《女人善变》来得举世闻名，但常常需要粗暴而狂怒的声音来体现人物的扭曲和愤怒。要看一个男中音是不是优秀，就看他能否从头至尾完整地表演这出歌剧，看他懂不懂得合理使用声音的技巧和分配有限的体力。

　　从这些方面综合来说，邦范迪的表演算是给我们上了一课。虽然还不到 40 岁，但他在台上的成熟做派告诉中国观众和演员们，正宗的意大利歌剧是这么个味道。当然，这场演出的其他演员同样让人惊艳。黄英的吉尔达自然唱演俱佳，石倚洁的声音条件令人羡慕。有这么一群好演员在国内，不让他们尽情地在舞台上表演，那是多么大的罪过啊。(文/毕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