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索拉:音乐是有立场的
http://www.sina.com.cn 2012年09月16日 09:22 三联生活周刊 微博
9月15日,刘索拉将以《对声音的反省》为题,讨论如何找回演奏的灵魂并挖掘中国传统音乐中的神秘气质。在本次“思想-广场”的演出中,她还带来自己打磨了10年的乐队,将引发我们对当代音乐的重新认识。
三联生活周刊:能先聊聊你现在做的音乐吗?
刘索拉:我现在还是在进一步摸索当代音乐(Contemporary Music)的各种可能性,比如我用10年的时间打磨出了一个中国的乐队,却没有在意保持出版唱片等等。因为在纽约的经验,使我觉得音乐工业使音乐家过于依赖录音和制作技术了,在美国的音乐家一年要录制很多唱片,而实际演出和录音往往相差很远。久而久之,现场把握音乐的能力就在消失。我本人常常在演出中听到“不完美”的声音,但现场演出才是音乐的实质所在。
我的这支乐队可大可小。以中国最传统的打击乐、弹拨乐为主。这支乐队曾参与了我歌剧的演出;曾和美国爵士音乐家、非洲音乐家都有过合作;和德国现代室内乐团Ensemble Modern一起演出过。他们大都是国内获奖的独奏家,现在都是很国际化的演奏家,对于任何新的信息不会感到奇怪。这次,吉他手老五也会加入进来。简单地说,这支乐队是有摇滚精神的当代音乐乐队,他们不仅拥有一流演奏技术,试奏很快,并乐感很好,有个性。现在这个集体演奏时能量很集中,不软。
其实,在实际演出时,当代音乐面临很多尝试,因为很多实验从来没有人做过,所以很多问题都是靠自己领悟和解决,比如对音乐的理解、音符与音符间的关系、音响处理,乃至在舞台上,每个乐手的个性如何展开。
三联生活周刊:当初在美国录“蓝调在东方”是一种尝试?
刘索拉:1994年,作“蓝调在东方”的时候,我的想法是:不排除学院,不排除流行,不排除世界各类戏曲说唱,不分国界。之后,我开始变得极端,真正开始进入我爱好的音乐中了。“蓝调在东方”以前,我在中国和英国都录过音,但方向非常不清楚,尤其在中国时录过流行歌曲、轻摇滚、摇滚歌剧,都是80年代的尝试,现在都不能再听了。
“蓝调在东方”那张专辑包括了京剧、昆曲、朝鲜说唱、日本傩戏、爵士、蓝调等等,其实就是一种实验,很难分类,在美国,它被笼统地划分成爵士或者蓝调,其实都很牵强。准确地说,它是我早期在不同音乐中寻找相同人文本质的一种尝试,一个简单的尝试。今天的音乐流派和叫法都太多了,但有些音乐还是不能根据分类来识别的。
“蓝调在东方”中的《伯牙摔琴》一曲,器乐部分是事先写好的,而人声部分全部是即兴。那还是阿城启发了我,当时我们聊到说唱音乐,他就送给我一套“今古奇观”,我翻到《俞伯牙摔琴谢知音》,马上觉得可以唱出来。然后就写出了钢琴、萨克斯风、贝斯、琵琶等部分,但是没有写旋律。人声部分全空出来,等录完器乐部分,该录人声了,我翻开书,直接看着书唱。这其实是古代人的本事吧。比如你说到我2000年录制的“隐现”,其中很多曲子唱过都忘了,都是High着唱的。
三联生活周刊:能形容一下你现在所做的音乐吗?
刘索拉:我这次演出的曲目,大部分是过去演过的。但是,每一次演出前还是排练很久,总是有新的成分加入进来。比如,人员不同,我就重新配器,乐器不同,连气质也会变化。比如老五的加入,使《爸爸椅》这个作品很不一样了。过去主要是爱米娜弹的蓝调钢琴和我的人声,而新的演出会更突出吉他和人声,钢琴的音乐更加装饰性。另外,这次有几个更年轻的音乐家加入,他们对音乐的表现力会使音乐产生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你所认为的当代音乐应该是什么样的?
刘索拉:当代音乐综合了各种信息,由于信息多,就更强调极端的个性和更少个人化。它不是浪漫派音乐,不是纯粹发泄个人情感;不是非理性的,而是介乎于理性和非理性之间的,即便有最大的能量和最极端的爆发,也需要极好的控制能力。这一点,和New Age、Fusion是不一样的。我所做的音乐是设计过的,彻底有设计理念的。我认为,当代音乐继承了现代艺术很多的因素,绝对不是什么“东方遇到西方”之类的话可以概括的,那种概括太表面了。
很多人听当代音乐时的感觉像是“被排斥在外”了,我可以举个例子。《教父》、《现代启示录》的导演科波拉(Francis Coppola)现在拍独立电影,他曾经给我介绍过他的新片,我刚开始看的时候,也觉得比看《教父》费劲,我看电影的水平,也就是年轻人听House音乐的水平。每个人都有“瞎”的地方,我在电影方面就彻底“瞎”。所以我就开始用理解音乐的方式来解释艺术电影,这样一跨界理解,马上就看出不同的名堂了。科波拉对他的独立电影的解释是,重新当学生。我想这就是当代艺术家对一切艺术的态度。保持好奇。
这个艺术世界很大,任何东西一成形就会成为主流,只有不停探索变换形式才使艺术活着。对我来说,要在当代音乐中给自己建造迷宫,把自己给绕进去,再转出来,很开心,想进来绕的人肯定还挺多的,很多年轻人是希望人生有智力和能量挑战的。这也就是我之前所说的当代艺术家极端个性化的表现吧。我说的同样例子也可以用在不同艺术类别上,比如当下在国内,大家讨论电影可能更多些吧。
刘索拉:对那些对振动频率敏感的人来说不存在懂不懂的问题。音乐是一种感受,当一种震动频率对你有搅动的时候,就说明你和这个磁场接触了。
三联生活周刊:为什么说音乐是有立场的?
刘索拉:在没有足够信息的情况下,现代或当代音乐中的一些声音,会使人一下子蒙了。这主要是中国的教育系统有问题。其实,我们现在的问题还不仅仅是讨论浪漫主义是否过时的问题,我们的问题大了,因为我们当前的主流文化还停留在宣传品文化的水平上,因为空洞,宣传品艺术的振动频率使人们大脑反应迟钝。
当代音乐绝不是轻松的音乐(Easy Listening),它的审美虽然来自相对个人化的经历,但不代表个人。它的声音中,就融合了各种文化立场,有对不同文化元素的包容性,从古代到现代、古典到流行元素,乃至今天年轻人觉得很酷的声音。
今天,我们被迫听到的很多音乐都是令人烦躁的。一个城市,哪怕在街上放的音乐都可以代表当地的文明发达程度。比如在纽约的商店里总能听到一些让人惊讶的音乐,而这些音乐往往和那些场所的“立场”是吻合的。我们能培养出一个世界级钢琴家,但并不能代表整体民众的音乐素质,在中国,无论走到哪里你都能听见宣传品音乐和粗制滥造的流行歌曲。
现在大家可能发现过去模仿亚洲流行歌曲太过时了,又开始模仿美国。我们这种不断的自我破坏,就像在“二战”后,大批美国音乐涌入日本,破坏了当地传统音乐一样。流行音乐其实是很需要立场的,因为直接反映社会意识形态。流行音乐中有很多分类,我们应该至少学会这些分类,不是笼统地用一种标准评价和衡量所有的音乐。
今天在国内,因为没有音乐讨论,没有足够的音乐信息,所以很多人选择什么都不听。人们觉得被声音打扰了,主要是因为声音的类别太局限了,或者,大家习惯了用一种声音压过另外的声音的思维方式。如果你觉得被一种声音打扰了,最好是找到另外的声音,但是到哪里去找呢?这是最实际的问题。另外,有些时候,有些声音的存在,就是为了打扰和扰乱人平时生活磁场的。音乐是人性多面性的直接反映。
三联生活周刊:音乐的流派间是相互隔绝的吗?
刘索拉:好音乐家都是有包容性的。如果你了解一下欧美现代和当代音乐家们的经历,很多杰出的音乐家都除了受过古典音乐教育还参与流行音乐的活动,当然更加不排斥各种在音乐上的尝试。当代艺术、当代音乐的特点是跨界的,所以是包容性强的。当你了解到足够多的艺术知识的时候,你就知道自己不要什么和要什么,你可以要得很多,但前提是,有足够的选择。
很多人去听歌剧和交响乐是因为那种艺术趣味是被肯定的、保险的,是常识,可以在饭桌上当话题的。永远以保险和主流为参照系统的人就容易漫骂和杜绝新的艺术形式。这种保守的中产阶级形象早就出现在很多西方的电影里。但是在中国,也不能就这么下结论,因为人们真的是信息太少了。别说大众,连做音乐的人都不知道足够的音乐信息。对于专业音乐界来说,信息不够,但对于民间音乐家来说,又过于被假文化信息骚扰。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是更清楚的头脑和更纯粹的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