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很漫长的一段时间，没有人付给我们一分钱薪水，但我们希望每天可以工作24小时。”

　　细小的种子看起来像块石头，石头本身便已有如一座小山了，花儿庞大如魔幻城堡一般，振翅的蝴蝶则像极了一片片精美的刺绣飞毯，这是《森林战士》里的森林。17岁的少女玛莉-凯瑟琳就像是曾经那个堕入洞中的爱丽丝，她惊恐万状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奇幻莫名的世界。

《森林战士》剧照

　　导演克里斯-韦奇却格外强调《森林战士》里的森林并不遥远，比如小时候夏令营旁边的那片树林，或者你家屋后的那片小草丛。克里斯-韦奇告诉本刊记者，《森林战士》缘起于他在1998年时看过的一次画展，他说：“那些画是在非常神奇的概念下创作的，特殊的摄影技术放大了平常事物的微小细部，一滴水或者一片树叶，错综复杂的细节使得它们看上去像另一个世界，精美绝伦使人着迷。我心想一定要拍一部发生在这个世界里的电影，这正是那些只能透过动画才能造访的地方，我想创造出一个完整的坐落在大自然的新世界，带观众进入一个只有通过动画才能造访的王国。”

　　恰巧，曾与克里斯-韦奇一起合作《机器人历险记》的威廉-乔西出版了新的童书《树叶人和勇敢好虫子》，写的是拥有战斗技能的森林战士，就在平常人家后院里为对抗毁灭万物的恶势力而战。克里斯-韦奇说，这正是他等待的故事。于是，像那只追着松果跑过千难万险，甚至跑过了整个地球板块断裂大陆漂移的松鼠斯克莱特(《冰河世纪》)，一路领跑的蓝天工作室经过整整10年的努力，也终于有了活泼美丽的17岁少女玛莉-凯瑟琳做伴。

　　从那只能在银幕上朝观众摇起毛绒绒大尾巴的松鼠，到如今瑰丽如梦境的微缩森林世界，《森林战士》不只有更加丰富的细节，还有更为浩大的背景。正如韦奇导演自己所说，想象力给《森林战士》插上翅膀，斑斓莹亮的植物，滑溜溜的鼻涕虫先生，神气的飞鸟坐骑，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精灵的少女MK，勇敢的树叶人战士，裙裾翩翩的泰拉皇后。为皇后配音的流行歌后碧昂丝自称是蓝天工作室的忠实拥趸，她对蓝天工作室的动画人物完成过程由衷赞叹，甚至说，此次给泰拉的配音经历更像是完成了她从小的梦想。“动画师大量参考我们演员录台词时的影片，所以我的脸部表情跟肢体语言最后都成了泰拉皇后的一部分。动画里的细节太令我惊艳了，非常非常逼真。我一直都幻想自己有一天能出现在动画片里，如今梦想成真让我非常兴奋。”

　　克里斯-韦奇自己则更愿意视《森林战士》为蓝天工作室的再一次成长与飞跃，他说：“动画水准更上一层楼，当然还有我们的故事，以及一切技术细节上的完美。《森林战士》里的角色是蓝天工作室迄今所有作品中最细腻、最像人类的。”

　　事实上，作为创始人，蓝天工作室至今的20余年成长与壮大，克里斯-韦奇最与之息息相关。“蓝天工作室成立最初，我们东拼西凑找到所有能找到的钱，仍旧没有料到事情比我们想象的困难千万倍，于是我们花了很长的一段时间开发软件，为真正进入这一行寻找出路。那真是很长的一段日子，没有人付给我们一分钱薪水，但我们希望每天可以工作24小时。”

　　好莱坞有这样的说法，如果说一只老鼠成就了迪斯尼，那么一只松鼠成就了蓝天工作室。不过克里斯-韦奇自己更同意把这句话里的老鼠换成兔子，1999年他正是凭借一部7分钟的动画短片《兔子邦妮》(Bunny)赢得了奥斯卡最佳动画短片奖，事实上，那只颤抖迟缓的棕兔邦尼夫人，才真的是蓝天工作室命运的转点。

　　《兔子邦妮》的故事极其简单，年迈寡居的棕兔夫人在厨房里烤蛋糕，有一只飞蛾进来，扑棱棱撞上灯泡，撞翻了水杯，弄乱了墙上的照片，直到掉进了蛋糕糊里。不堪其扰的老妇人把蛋糕和飞蛾一并送进了烤箱，转而是似真又似幻的梦境——她和飞蛾一起飞翔，朝着太阳的方向。孤寂的笔调，更衬出画面里鲜明的技术优势，比如，《兔子邦妮》是最早引入“辐射着色”的动画片之一，这个技术使得光线的属性细腻且自然，出色的软件运用，厨房设备室内陈设自然逼真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

　　《兔子邦妮》短短7分钟，却是蓝天工作室潜心8年的精诚专注，最终换来的是20世纪福克斯公司的一部3D动画电影合同，这部电影一做又是3年，《冰河世纪》席卷全球，票房高达3.7亿美元。更重要的是，蓝天工作室从此名声大噪。克里斯-韦奇至今也不讳言“慢工出细活”是作为手工作坊规模的新生代的动画工作室，在强手如林的好莱坞动画王国中谋得生存的不得已策略，不过他始终满意自己有勇气走了这条道路，“就像是那只始终追逐着松果的松鼠那样，必须不停奔跑，必须永不放弃”。

　　三联生活周刊：视觉之外，你怎么看待动画片于现代人的精神价值？

　　克里斯-韦奇：我希望能做到毫无保留地把自己的情感带入我们的动画片里，我和我的团队不断自问的也是，观众到底期待怎样的体验？这段由他们花费时间、金钱所购买的与我们共处的时光里，在这个神奇的黑暗的屋子里，我们没有理由浪费他们的一分一秒。视觉当然是重要的，这关乎这段共处时光的质地，但除此之外，我们也得坐在一起分享重要的生活感受，那些能使得生活本身变得更美好的部分。人与人之间的爱恋、联结，爱与牺牲的意义，家和家人的价值，我们希望能通过角色和故事去证明和分享这些正面的精神能量。

　　三联生活周刊：看上去蓝天工作室的经验显然是用技术打开局面，你始终认为这一行应该是技术先行么？

　　克里斯-韦奇：不，蓝天工作室的成功，除精湛影像技术之外，更重要的还是对动画本身的热情，就像那只松鼠对它的松果那样。我着迷动画之处，就是完全沉浸在想象里，这是我成立动画工作室的唯一原因。当然我也爱技术，这是因为它能为设计需求服务，但对我而言，艺术的表现和叙述故事的技巧更是整个制作的重心。在这个前提下，所有的技术研发和运用才有意义。

　　三联生活周刊：说到故事或者想象力，你觉得蓝天工作室有哪些比较独特的工作方式保证了创造层面的精彩飞扬？

　　克里斯-韦奇：只能归因于时间的投入，以及我们从不满足。虽然我们通常是由一个人完成最初的剧本，但实际上，鉴于我们常常要花上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漫长制作周期，这一版剧本显然是永远都不够好的，幸好动画的制作流程里剧本之外还有故事板存在，而故事板是随着角色的完成一步步完善的，相对灵活。这个过程中，总有这样那样的主意会加加减减进入我们的电影，而我们的工作就是一边添加那些新鲜的主意，一边尽力使得故事紧凑集中。每做完一部分，我们还会另外请一些非常有经验和天赋的创作者加入我们的队伍，以完全新鲜的视角重看我们的那些对白和情节设置，往往他们又会提出这样或那样的问题，我们再坐在一起重新考量。我得承认，我自己和我的团队都有些完美主义，但这正是我们想要的。

　　三联生活周刊：你会站在观众的角度为作品做考量么，比如针对性地取舍动画电影的情节以迎合观众所需？

　　克里斯-韦奇：一般说，我真的从没有想过，似乎每一次我都在竭力完成一个使我自己兴奋的主意而已。我是动画迷，从幼儿时直到今天，所以我自己永远是观众，我的团队里有很多类似我的年轻人。从中学时期，我开始动手去做一些小作品，学习计算机，都是最初的兴趣所在，之后为了实现这样一个兴趣又去了电影学校，成立蓝天工作室，其实动画本身就是目标，也是真正使我满足的事情。

　　当然也有目的性的创作，比如在制作《兔子邦妮》的时候，我要想如何更好地利用自己的优势完成这个短片，因为那时我们在各个制片厂之间寻找机会，尽力说服他们相信我们的制作能力以及创造能力，尤其行业内人都懂得，动画的创造出口正变得越来越狭窄，你不能讲玩具的故事，你最好是忘了海洋的故事，老鼠、兔子或者小熊的故事都不太好操作，确实还需要避免一些具体文化指向的话题。比如“冰川时代”之所以是好主意，因为美国人没有冰川时代，中国人也没有，所以无论哪个国家、怎样年龄的人，都能比较均衡地看待这个场景，这也算是一种从观众出发的考量。但这些都是我们对冰川时代的创意产生了足够兴奋之后的论据而已。

　　三联生活周刊：能不能稍微解释一下蓝天工作室最具竞争力的快速渲染技术。

　　克里斯-韦奇：我们的优势在于计算机里有一个预先设定好的三维软件系统，我们可以快速追踪环境以及人物在表演过程中发生的光的变化，但后期经过预先设定的非常尖端的动画形象分析处理软件是更关键的技术应用，可以保证光线通过不同物体的时候发生的折射和变化。

　　三联生活周刊：好像蓝天工作室和皮克斯之间的竞争关系尤其为业界津津乐道，你怎么看这种竞争关系？

　　克里斯-韦奇：我就是《玩具总动员》的忠实拥趸，无论和谁谈起动画片我总要说这一部。除此之外我也会去影院认真看皮克斯的动画片，这是几十年的习惯了，如果一定用竞争之类的词句定义我们的关系，那么，再没有什么比竞争能带给你源源不断的活力和创造力了。(文/李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