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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丽丝-莱辛是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这位极其长寿的英国女作家得诺奖时创下获得这一奖项的最高龄纪录。如果说，诺奖是给予40多年来英国最具世界声誉的女作家的最好肯定，那么《祖母》这部近几年才完成的短篇小说集，一定程度上可以作为莱辛对自己的一种总结。

　　《祖母》

　　如果熟悉多丽丝-莱辛的生平以及她的作品，很容易就能发现《祖母》的4个故事读起来都让人眼熟。同名作品《祖母》写一对单身母亲在让人艳羡的生活背后，分别与对方的儿子结下畸恋，《维多利亚与斯塔夫尼家》关注英国非洲裔移民在白人主导的社会艰苦且很难得到改变的生活，这都是莱辛以往作品如《又来了，爱情》、《金色笔记》、《风暴的余波》中常见且始终高度关注的话题；《爱之子》的重要故事场景和主人公詹姆斯的情感寄托所在地南非，位于莱辛曾经度过她艰辛的童年生活且一生都保持同情支持的非洲大陆；唯一的非现实背景作品《原因》，则在一出戏剧感十足的寓言中，对充满理想化的政治制度作深刻反思——莱辛曾是积极的左派人士，探讨社会制度一向是她喜欢的写作题材，而著名的“猫系列”、“太空小说系列”都是以寓言、童话或科幻形式完成，且大受好评。

　　从这个角度讲，老太太能在短篇小说的篇幅里，极其精干地对自己擅长的题材作新的演绎，本身就已经很了不起。更让人称道的是，你能在每个短篇里读出莱辛对人的命运、对社会政治制度、对种族关系、对女性权利、对爱情的思考，而且这样的思考绝不独立于任何一个个体之外，环环相扣。

　　比如《祖母》会给人最深思索的，当然是母与子之间的畸形爱情，莱辛则将造成这一现象的原因，指向现代社会夫妻关系中的任一方个体都会怀有的对必须长久担负家庭责任的恐慌，以及在情感趋于平淡时的精神躁动和身体出轨，进而表达对单亲家庭环境下孩子的身体成长和心灵成熟的忧虑。

　　《维多利亚与斯塔夫尼家》的几位主人公里，爱德华是莱辛对中产阶级虚伪进行毫不留情地批判的对象，托马斯表现着现代社会年轻人身上普遍的责任感缺失，莱昂纳尔和杰茜这对夫妻是英国社会中上阶层矛盾的一面镜子：他们可以送孩子去体验自己之外的那个阶层的生活，也可以接受维多利亚和托马斯的私生女儿，但中产阶级的开明背后，是对中下阶层应有权利的忽视和对他们命运有意无意的控制。

　　《爱之子》的精彩，则在于借一个二战大背景下普通英国士兵的无常命运和虚幻爱情，既控诉战争的残酷和荒谬(“战争是无聊地等待-死亡-继续无聊地等待”)，又批评英国社会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格兰特上校夫妇的种种表现)，更进一步影射老牌殖民主义帝国身上存在的根深蒂固的优越感。

　　《原因》表面上看是在批判乌托邦式政治体制的理想化和知识分子阶层的软弱，可这一切的根源，莱辛认为正在于人这种动物本就是愚蠢的，因为他们只知道被动地受教，而不是主动去变革，因为他们没有勇气，或者说，因为“他们太文明”。

　　4个短篇，所有的故事背后都有作家本人深刻的思考，以及由极其精细的心理、细节描写组成，必须反复思量才能领会的多层的、递进式的隐喻。作为一个以长篇小说闻名的作家，能在短篇小说的篇幅里浓缩这一切，莱辛的写作功力绝对深厚。

　　曾经反复思量莱辛将这样4篇小说收在一起作为小说集出版的理由何在，因为从宏观来说，《祖母》中的4个故事体现的都是作家一生始终的“视觉热点”，但无论是从“畸恋”到“种族关系”，再从“政体的弊端”到对“什么我才是真实的”这一命题的苦苦思索，当它们被放在一起时，似乎很难琢磨老太太的真正意图。尤其是每篇小说最后几乎都以并不出人意料的悲剧作结尾(母辈与子辈的畸恋面临儿媳的痛恨，移民后代终究难敌上流阶层优厚生活的诱惑，乌托邦式的理想化政体被彻底埋入灰烬，身边值得珍惜的真爱被残酷地无视)，莱辛反复地把人推向了黑暗的深渊。

　　在《爱之子》的最后，莱辛借詹姆斯之口说：“我过的不是我自己真正的生活。我不应该像这样活下去。”随后又有一段陈述：“这种不满，各种各样的人都可以说，从对命运或上帝的要求，从理性到荒谬，什么都可以有。”每个人都会对命运有自己的判断，或庆幸或自哀，或满意或憎恶，只是每个个体都有自己或被动或主动的应对方式。

　　曾经获得过美国国家图书奖的著名女诗人、作家艾德丽安-塞西尔-里奇对命运阐释道：是我没有选择的生活，选择了我。细细推究，4个短篇的主人公，在面对作者布下的黑色迷雾时，都希望能主导自己前进的方向，而且我们知道主人公都已经努力地去抗争、去争取了。但莱辛在这一切背后隐藏的，却是一种让人害怕的态度：那边很凉快，你们去那边歇着吧。她描述自己对各种问题的观察和思考，但对人、对命运的态度，始终还是悲观的“被选择论”，或许在她看来，人都是社会关系网上微不足道的小颗粒，微微的震颤，就可能摧毁一切。

　　《祖母》

　　[英] 多丽丝-莱辛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2012年5月出版